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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此探看鲁迅的心灵深处
北京大学 钱理群 ●●
近日,“第二届全国语文教育新思路暨阅读选修课研讨会”在清华大学附中举行,北京大学教授钱理群对与会的中学教师们做了一个如何阅读鲁迅散文的演讲。钱理群认为,鲁迅的小说与杂文是偏于“为别人”写的,而散文(特别是《野草》这样的散文诗)则是偏于“为自己”写的,鲁迅要借散文这样一种更具个人性的文体,来相对真实与深入地展现其个人存在——个体生命的存在与文学个人话语的存在。阅读鲁迅散文的特殊价值,就是帮助我们走近鲁迅的生命个体。这将是一次心灵的相遇。——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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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作品的不同文体之间是有着大体的分工的:写小说是为了“利用他的力量,来改良社会”,因此取材“多采自病态的社会的不幸的人们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写杂文是为了“对于有害的事物,立刻给以反响或抗争”,因此“是感应的神经,是攻守的手足”。而他的散文,或是将“心目中的离奇和芜杂”“幻化”为“离奇和芜杂的文章”,或“从记忆中抄出”,“在纷扰中寻出一点闲静来”,更多展现的是自己的内心世界。
鲁迅说过:“人的言行,在白天和黑夜,在日下与灯前,常常显得两样”。我们将鲁迅的散文分为四类,即《朝花夕拾》里的散文,《野草》里的散文,收入鲁迅杂文集里的散文,以及演讲词,从四个不同的观察角度走进鲁迅的心灵。
远离人群,“钻入草莽”拷问自我
在鲁迅的记忆里,农村夏夜乘凉的民间言说中,还有一种被排斥在公共谈话空间之外的孤独者的“自言自语”———显示了鲁迅式的思维方式与言说方式。
《自言自语》和时隔六七年以后写出的《野草》,是与《朝花夕拾》的“谈闲天”完全不同的另一种言说环境、言说方式,不仅鲁迅主体呈现出另一种状态,与我们读者也存在着另一种关系。
鲁迅说:“我的确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是更无情地解剖我自己。”他说自己,“历来所身受之事,真是一言难尽,但我总如野兽一样,受了伤,就回头钻入草莽,舐掉血迹,至多也不过呻吟几声的”。
在我们面前的,就是这样一匹远离人群,“钻入草莽”的独兽,一个孤独的生命个体:既独自承担痛苦,“舐掉”外部世界、他人的伤害留下的“血迹”;更独自面对自己,“无情地解剖自己”,对自我的存在,对自我与他人、世界的关系,进行无情的追问,发出根本的质疑,露出全部的血肉,揭示血淋淋的真实。
谈闲天需要创造亲切、和谐、宽松的气氛,以便进行心灵的交流。相反,自言自语则自觉地将我们读者推到一定的距离之外,甚至是以作者与读者的紧张、排斥为其存在的前提:唯有排除他人的干扰,才能直逼自己灵魂的最深处。
这同时也是自我怀疑与警戒。鲁迅多次表示:自己“在寻求中”,“就怕我未熟的果实偏偏毒死了偏爱我的果实的人”,“我自己,是什么也不怕的,生命是我自己的东西,所以我不妨大步走去,向着我自以为可以走去的路;即使前面是深渊,荆棘,峡谷,火炕,都由我自己负责。如果向青年说话可就难了,如果盲人瞎马,引入危途,我就得谋杀许多人命的罪孽”。这又是一种真正的自我承担。
作为读者,我们还是在一旁静静地(千万不要打扰!)倾听鲁迅的自言自语吧,或许因此而走近鲁迅的内心世界——这一篇篇都是自我灵魂的拷问,对生命存在的追问:
“我”是谁?——“我不过一个影”,一个从群体中分离出来的,从肉体的形状中分离出来的精神个体的存在。(《影的告别》)当别人向我“求乞”,我将如何对待?
——“我不布施,我无布施心”,当我“用无所为和沉默求乞”呢?——“我至少将得到虚无”。(《求乞者》)
当“路人从四面奔来”,“要鉴赏这拥抱或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