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8900字。千秋不死的魂魄
李元洛
湘东北万山丛中的名城浏阳,我去朝拜已经不知多少回了,这不是因为那里有大围山与浏阳河等山水。以自然景观而言,中国超出它们的名山胜水不知还有多少;也不是因为那里有名闻遐迩的烟花爆竹,烟花亮丽,爆竹喧阗,但毕竟只是光耀刹那或响亮一时。我去朝拜浏阳,或二三友人结伴偕行,或一人孤身独往,除了那里是胡耀邦同志的故里,还因为在一百多年前那风雨如晦的时代,在中华民族的危急存亡之秋,在新旧世纪交接的时刻,那里的群山峻岭推出了“中国二十世纪开幕第一人”(梁启超语)谭嗣同。
谭嗣同,中国近代史上的奇男子,中华民族的伟丈夫。烈火狂飙,是他的名字;松魂桂魄,是他的名字;银汉星斗,是他的名字;不废江河,是他的名字。浏阳北正街他的故居,才常路他的纪念馆,城外牛石乡山上他的墓地,我多次徘徊凭吊,多少回高歌低咏他的诗章,顶礼伟大的英烈,扼腕造化的弄人,感喟人世的多艰与沧桑。 一
早生于谭嗣同一百余载,而享年和谭嗣同竟然相同的黄仲则,是清王朝所谓“乾嘉盛世”诗国天空的一颗彗星。他的好友洪亮吉,在《北江诗话》中称他的诗如“咽露秋虫,舞凤病鹤”,在《黄君行状》中又说他“平生于功名不甚置念,独恨其诗无幽并豪士气,尝蓄意欲游京师”。1756年,黄仲则时年二十七岁,启程北上远去京城。这固然是穷困潦倒的诗人寻找出路,也是希望自己的创作得到雄浑壮丽的江山之助。他在《将之京师杂别》中写道:“自嫌诗少幽燕气,故作冰天跃马行。”在这一方面,百年后的谭嗣同比他幸运多了。
1877年,谭嗣同的父亲谭继询由京官外放甘肃巩秦阶道。他先携十三岁的谭嗣同由北京返回浏阳故里——这是谭嗣同第一次回到家乡,次年再带其赴甘肃上任。万水千山,当时交通不便,通讯落后,加之中原与西北连年干旱,瘟疫流行,他们的长途跋涉可谓甘苦备尝,幕客与仆人死去十余人。谭继询也中途卧病,数月后的初秋才到达兰州。少年谭嗣同在这一征途中的历练与观感如何,我现在已不得其详了,但却仍然有幸读到他存留到今的最早的作品,就是他此行之作也是十四岁时之诗作《潼关》:
终古高云簇此城,秋风吹散马蹄声。
河流大野犹嫌束,山入潼关不解平。
潼关,在陕西省潼关县之北。这座雄关险隘,是东来西往的交通要道,也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古来多少英雄志士在此出出入入,多少才子奇人在此挥毫赋诗。谭嗣同这位未来的英雄,一出手便不同凡响。关隘风屯云集,气象雄浑,踏破崇山峻岭的马蹄声被秋风吹散,不仅可见时令与行程,而且颇有振衣千仞的风神与气概。后两句分写山河,浩浩荡荡的黄河在原野上奔流还嫌局促与拘束,而潼关境内尽是崇峰险岫,不知平坦为何物。这是写景,也是谭嗣同自抒怀抱,他以冲决网罗要求自由的豪情,以勇往直前争取解放的气魂,向千古雄关交上了一份出色的少年答卷。这份答卷,和杜甫的《潼关吏》等名篇一起珍藏在潼关的心中。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这一次初征之后的十年间,谭嗣同在兰州与浏阳之间五度往返,足迹遍及大河上下,长江南北,并远去西北之新疆与东南之台湾,行程合计八万余里,如他自己所说:“堪绕地球一周。”谭嗣同的壮游并非为了创作,在跋山涉水之中,他了解风土民情,体察民间疾苦,物色英雄豪杰,同时也磨炼了自己不屈不挠的意志与坚韧顽强的性格,张扬了凌厉无前的任侠精神,在社会现实与时代思潮交相激荡之下,他的思想也由偏于保守而趋于激进。在一个大雪纷下的冬天,他曾单人独骑,“间道疾驰,凡七昼夜,行千六百里,岩谷阻深,都无人迹,载饥载渴,斧冰作糜,比达,髀肉狼藉,濡染裈裆。此同辈之目骇神战,而嗣同殊不觉”。从他给友人沈小沂的信中,可见少年谭嗣同的英雄气概,也可见这位后来的非常之人,当年所做的非常之事。他同时代众多的平庸之辈,只能遥望他一骑绝尘所扬起的尘土!
谭嗣同曾在丁丑年(1877)除夕撰写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