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3640字。
“假实证幻”
——唐代传奇的叙事策略
赵艳东
小说的自觉独立大约在唐代,“乃在是时始有意为小说”(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承“志人”“志怪”之流,唐代传奇仍“搜奇记逸”,但篇幅宏大,“叙述宛转,文辞华艳”(出处同前)。读起来兴味大异于此前的“志人”“志怪”,而且对后世产生巨大的影响。其中有立意相同的两个名篇《枕中记》(沈既济)和《南柯太守传》(李公佐),比较阅读时就有很不同的感受,引起我们的关注。
初读就感觉后者情境氤氲神秘莫名余味悠远,有“人亦是蚁、蚁亦是人的物种恍惚感”(杨义《中国古典小说史论》),但考察情节又发现前者竟然比后者曲折(官职先起后落再起,且功德圆满而终),然而意味远不如后者深沉悠长。似乎字数并不是这效果差异的决定因素,后者除了更细致之外,更多了个挖掘蚁穴的证明以及“我”曾亲自考察从而确证此事千真万确的可信性。后来发现鲁迅先生也早有同感,“其立意与《枕中记》同,而描摹更为尽致,……篇末言命仆发穴,以究根源,乃见蚁聚,悉符前梦,则假实证幻,余韵悠然,虽未尽于物情,已非《枕中》之所及矣。”(《中国小说史略》第九篇)
鲁迅先生这里的“假实证幻”,特指文末命仆人伐木掘穴一一印证。其实文末一段作者考证文字,“公佐贞元十八年秋八月,自吴之洛,暂泊淮浦,偶觌淳于生儿楚,询访遗迹,翻覆再三,事皆摭实,辄编录成传……”同样有“假实证幻”之妙。如果我们稍作归纳,可以说,“假实证幻”是用现实印证虚幻,使梦与现实如同水乳融合成一体,虚实不分的手段。当我们考察唐代传奇时,发现它相当普遍,而且常在文末,可以概括这一结构为“假实证幻的尾巴”。例如:
《补江总白猿传》(亦作《欧阳纥》)“……纥妻周岁生一子,厥状肖焉。后纥为陈武帝所诛,素与江总善,爱其子聪悟绝人,常留养之,故免于难。及长,果文学善书,知名于时。”
《李娃传》“……予伯祖尝牧晋州,转户部,为水陆运使,三任皆与生为代,故谙其事。……”
《任氏传》“……大历中,既济居钟陵,尝与崟游,屡言其事,故最详悉。……”
名篇如此,不是名篇的也如此。例如:
《冥报记·孙宝》(初唐唐临)讲述孙宝魂游地府,为其母辩冤,不愿离开,遇到其伯父,伯父叱令其返回并以一瓶水泼他,于是孙宝醒转,但发现那水未淋到处,肉都烂掉,直见白骨,结尾“临以贞观七年奉使江东,扬州针医飘陀为临说此云尔。宝见在也。”
《李章武》(作者中唐波斯人李景亮)讲述李章武访友于华州,途中遇见一美丽少妇杨六娘,二人产生爱情。别后八九年,意念不断,重访旧地,妇人已死,而情深以至于与亡魂相会,赠物酬诗,并此后往来不断,文末“章武后往来华州,访遗杨六娘,至今不绝。”
可以说这“假实证幻的尾巴”,已经成为一个普遍使用的叙事策略,影响着唐代传奇的结构。因此,这一叙事策略当有其独特的艺术价值与地位。